拖拖拉拉的看了《白蛇》里另几个故事,浓睡不消残酒,补完一旧文


多年来,我的生活逐渐从各种矛盾趋向统一。发生了诸多事后,我喜欢上了一个存在主义的思想观–一切皆是偶然的。生活轨迹的改变、与一个个人发生的关系……无不是偶然发生,而没有必然的因。

周日在教会遇到位年长的阿姨,听说我来自蓉城,拉着我絮叨了很久,说在那里度过了大学的时光,留下了自己的青葱岁月。世上每人关于青春的记忆大概都可写成一本厚厚的书,在某个下午取某个片断出来回味时,大概只会觉得温暖安谧。然而,青春像一场无聊的自慰,总会慢慢消弭。

手机里很多照片上的风景是何时的,我大概记不清楚了。借助精确的记录信息或许能够查到它们的生日,但我放弃。我始终愿意把脑子的遗忘机制看做一个过滤器,它承载不了的无用的东西就会被它自己吞没。爱默生说过,风景属于看风景的人。记忆也应如此,专属值得记住的人。

1。

那是冬季的山景。还记得深冬的山路,一路开去尽是枯槁的野草,视野所及的山全是光秃秃的砂石色。阳光晒得皮肤有点焦灼,但还属温暖。如果当时的汽车再怀旧一点,从车里看到的路就很像美国电影里的公路了。

我还记得路旁撒了好多仙人掌,干瘪得要命,连边缘都泛黄了。上面长的一根根刺也阳痿了。路上很少有风。这就是我第一次在亚热带过冬。比起我那个常年居住的要发霉的城市来说,这里的冬天起码不像会生霉的样子。

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。我本能地喜欢阳光。上学的时候,英语老师叫我起来造句:在太阳下看书对眼睛不好。我奇怪地说成太阳对眼睛是好的。 并以之为对。后来的一些事情也是跟阳光有联系的,但我记得的不多了。小时候,大家都说我是个孤独的乖孩子,按理说我应该喜欢月亮才对,可是我就喜欢太阳,也许是我心里真的生霉了,那种厚厚的、白色的、毛茸茸的。

同行的还有一辆车,早听说上面有两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人了,不过我基本没有考虑他们的存在,只是作为环境因素。第一次确定这俩人,是我们吃饭的时候。他们是一男一女,貌似情侣。我想他们还是挺幼稚的,这年头还搞什么“青梅竹马”、“两小无猜”。

“那里的人是不是会骑着大象上街买东西啊?”那女生的话很符合她的卡通外形。粉红色的大衣,还自肩上坠下两个白毛球,里面的裙子很短,是白色的,鞋子也是白色的。粉红色的发卡也比较卡通。看起来就像一个被白色油漆泼了一身的人,用一件粉红大衣来遮丑。想着想着不觉嗤嗤地笑了。她睁大眼睛不自然地移向我,那种惊讶程度就像是面对一头会笑的大象。她似乎在等我说什么,但我没说什么。她可能也意兴阑珊转而吃东西了。

天变黑,星星出来了。虽然这里的星星很明亮,但我觉得这样的夜让我想起那个发霉的城市。天籁、虫子叫、动物跑……这些都好像是装饰而已,到了晚上人都要面对睡觉这个话题,正如到了晚年都要面对死亡这个课题。这种无法逃逸的“沉重”,无论它是怎样的形式,我都有畏惧感。书上说得好,明天总是崭新的一天,但是从今天变到明天对我这样一个“古怪”的人来说是痛苦的蜕变。

外出住宿还意味着新床的问题。我觉得每一张床都是有生命的。头次在新床上睡觉就像同一个陌生人做爱,你得找合适的姿势、方位,甚至时段,如果想得再多一点,可能还会考虑到该旅馆的历史问题,有没有发生过肢解事件,抑或是藏尸事件,灵异事件呢?我的经验是,等排除万难,包括心理和生理障碍,之后,东方的曙光业已朦朦胧胧地出现……

正在无聊地看着电视时,他进来了。他说他表姐是女的,和别人住不方便,所以让她一个人住一间,他来和我一起。我想:刚才怎么没有意识到他那么高啊。记得《水浒传》二十四回中,王婆给西门大官人传道,说到一个“小”字。我忽然觉得他肯定是经常跟女生在一起的男人, “小”得下去。转而想到王婆说的另一个字“驴”……

对了,为什么说我孤僻呢?因为我小学的时候基本不说话,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。没事情就看书或发呆,这里说的发呆是对外,对内是在幻想。但不说话不代表我不会说话。我会把我要说的东西积攒一下,一个星期的事情就在周日晚一口气不停顿没标点地说给好朋友听,说完又卷入沉寂。

从我有印象以来,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同屋而眠。跟爸妈一起出来的是他们的朋友一家,现在跟我说话的是他家儿子。我刚才以为是他女朋友的人是他姐姐,表姐。之所以强调一下“表”姐的原因,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来看,似乎亲姐姐比表姐要亲近一些,这么说来,我下意识地为他们关系的疏远而高兴?

他说完站了半天,好像在等待我的批准。我喜欢这种仰视他,因为我可以看清楚他嘴角的胡茬,和他的整个不太像我同学的脸。这么近距离、长时间而且专注地对着一个人,该是我这辈子的第一回。

时间过得好快,几秒钟就这样呼啦啦地过去了。他可能看我看烦了,忽然捏了一下我的脸。原来陌生人的肌肤可以如此温暖,让我美美地陶醉了好几分钟。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居然那样僵持下去,对着电视上的节目发呆。再看到他的时候,他竟然没有穿衣服了。

2。

第二天我和他的关系有进展了。他跑来和我坐在一起,留下他姐姐一个人在那车。他说话,我应答;他玩笑,我发笑;他沉默,我沉默。外面的风景似乎不再那么干瘪、单调。

我爸和我妈都对他很满意,叫他多带我玩,多跟我说话。不知他是出于客套还是什么,他跟我妈说见到我第一眼就喜欢和我玩。还说我虽然比他大,但是感觉就像弟弟一样可爱……

接着我妈肯定是出于配合他以免冷场,说了些更离奇的话。说什么我们还没出世的时候,他们就说了要做亲家,只是后来都是男的,所以就罢了。我还知道我们本该更早见面的,但是他爸爸因为工作原因,频繁搬家,现在终于回来了。

其实,我18岁,他17.5岁。这种年龄差太小了,不足以构成我感觉意义上的哥哥,所以我也不想去当。我甚至很想当他弟弟,他一米八五,还很温暖。多少有点太阳的感觉。而且昨晚上的事情也让我觉得他有“资格”当我哥哥。

就在我呆滞的那几分钟后,他光着身子进来。说真的,他的身材很好,腹肌看上去像两排糯米糕。他没有问我什么,把电视关了。笑着过来跟我说,我教你个技能。他口述加表演,有时亲手帮我。几分钟后,我觉得自己这方面还是很有慧根的,被他夸得露出了难得的笑。他叫我去洗澡,但我早摊睡在床上了,丝毫不想动。忽然觉得自己变了:以前见到这些白色的东西时,总是恼怒地悄悄地擦干净,整天的心情都不好;现在却有种幸福的感觉。

他洗了洗,见我不动,就用纸帮我擦干净了。

昏黄的灯光均匀地打在他的背上,腥鲜的气息和他略略急促的喘息柔和地混在一起。他的脸红红的,像醉酒的小弟弟在跟我游戏,又像个虎头虎脑的小老虎。连他吊着的东西都很可爱,像小鸟,沉睡着,丝毫听不到窗外间或传来的鸟鸣。

晚上来得很快,我觉得自己一直有这样的能力,就是让希望的时间快些到来,用100%的精力来迎接。我躺在床上,脱了衣服。电视早就关了,因为他昨天的动作似乎暗示我:做那种快乐的事情时不要看电视。

过了几分钟,他来开门了,我心跳得不行。他那边动作却很缓慢,轻轻地关了门,接着又关了灯。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,既有点害怕又有点兴奋,就像坐过山车一样,有时我真的分不清楚是在惊恐还是兴奋。还是很长一段时候过去了,他出现在黯淡的月光下。窗帘的白色的,所以透进一些淡蓝色的光,薄薄的。

我嗅到他身上有烟味。他知道我不喜欢烟味,所以悄悄在外面抽了烟才进来找我。

“站在那儿不冷啊?”

“你很冷,白天很冷。”

我知道他生气了,因为白天我确实不想表现得对他太热情,这样才能维持我的一致性。何况我一向的冷漠让我没有那么热情的技能。我爬起来,坐到床边,用昨晚那个角度跟他说:“我想你像昨天那样抱着我睡觉。我很喜欢。”

他好像有点无奈,笑了笑,说:“这倒像你的风格。但我总不能抱你一辈子呀,兄弟。”

不知道是因为听到兄弟还是看到他的无奈,我急得站起来抱着他,我不要听他说下去,因为“兄弟”好像不是我和他的关系,但我们又是什么呢?我也不知道。我根本没有察觉到,但是已经起了反应。

“我不要你叫我兄弟,我也不想和你做兄弟。”

忽然间,我感到一阵薄荷气在唇边荡起。以前总是听说薄荷是清凉的,现在才知道薄荷比辣椒还火热。

窗外的风很缓,窗帘如波涛般起伏着。时而淡蓝时而乳白的月光终于让我凉了些。今天跟他洗澡之后,我觉得没有昨天睡得开心,因为他传给我的味道少了好多,取而代之的是旅店提供的劣质沐浴露的味道。

3。

已经是第三天了,离旅途的结束还有一天。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还好他家现在搬了和我一个城市,但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。从前的很多同学在期末时都象征性地弄一个同学录,其实在毕业之后都是相忘于江湖的,我怕我和他也那样。现在我都熟悉他的味道和体温了,如果没有这些,我以后怎么睡觉呢?但总不可能老睡在一起……哎,整天就被这些东西困惑地要死。

而且今天他都不来和我同车,去陪他那可爱的姐姐了。我可能已经喜欢上他了,而他怎么这样呢?也是,书上说连爱都不是对等的,更何况喜欢呢?他平日里看起来那么“小”,哎,一定有女朋友了。我还是死心算了吧。

窗外还是仙人掌和灰黄色的土石在交替出现,反复着让人冗繁难耐的一幕一幕。想起只有两天不到的时间了,眼眶竟有点湿。

车向着发霉的城市的方向开回去。爸爸说四天的度假对一个高三的学生来说是相当奢侈的,我那时除了他,脑子里什么都没有。

今天一个白天过得很恍惚,感觉像在飘。他爸妈也发现了,问我我说累了;他跟我则大不同,跟表姐聊得火热,我就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,愁眉苦脸地想着这样那样。

晚上还是到了,本来觉得现在每天晚上面对的话题越来越有趣了,可现在却沉重无比。

我吃完饭很早就进屋看电视。其实根本不是在看电视,而是在等他。夕阳的余晖还在,很像什么东西的谢幕。觉得这样的氛围下常常出现一对恋人分离的场面,可能别人是高兴地分开,但我和他却不知将来。

可能才过了5分钟,他就进来了。这让我喜出望外。他穿着人字拖、大短裤。我的眼睛再没有向上望,他很显然懂我的意思,放下手里提着的香茅草烤鱼,把我按在床上。

因为他今天换了种方式,我很快就出来了。他蹲在床前,喘着味道很怪的气,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嘴巴。还是忍不住,对他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他没说什么,紧紧地抱着我,抱得我有点痛。这时的太阳被一种深蓝色的天光淹没了,我想太阳也很压抑,很痛苦。

我们都吃得太快,所以都饿了,开心地吃了四条烤鱼。我和他的嘴巴都油油的,还彼此笑了笑对方,就着烤鱼味亲了很久的嘴。

十点半了,我以为我们要睡了。谁知他叫我穿衣服,带我走。

“这是私奔吗?我们能去哪里?”

“我拿了爸爸的卡,我们要离开这里。”

我跟他跑了,都穿着人字拖、大短裤和短袖。外面的风有点微凉,但有种莫名的幸福感。我们都没说话,很认真地私奔。

忽然前方一辆车的车灯照得我们停下来了。

4。

那是他爸爸的车,上面坐着我爸爸和他爸爸还有他表姐,他们买东西回来。

我们的私奔未遂。但是几年后的我还是记得车灯下那两个穿人字拖的男孩,手牵手奔向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去。